泰瑞·贝内特专访：摄影收藏是一种“病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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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泰瑞·贝内特是专门收集东亚老照片的商人。他从20世纪80年代早期开始经营这门生意。他最早收藏日本老照片，在这个过程中，逐渐对19世纪中国的老照片产生了兴趣。他先后写过日本和韩国的摄影史书。大约十年前，他开始将研究重点放在了中国摄影史上，写了三卷本巨著，分别是《中国摄影史：1842-1860》、《中国摄影史：西方摄影师(1861-1879)》和《中国摄影史：中国摄影师(1844-1879)》。通过这三本书，泰瑞·贝内特介绍了中国摄影史的开端。

　　在贝内特的书中，随处可见国内史学界暂不掌握的史料。他采用的是历史学研究中最传统、最基本的方法，找寻重要的第一手史料，如当年的文件，信函、广告、游记、铜版画和记录等原始资料。比如，贝内特在研究约翰·汤姆逊(John Thomson)时，不仅调阅了当年英国社会普查时有关汤姆逊的资料，还有汤姆逊的死亡记录，甚至探访了墓地。约翰·汤姆逊是苏格兰人，他是中国摄影史上不可绕过的重要人物，著有《中国与中国人影像： 约翰·汤姆逊记录的晚清帝国》一书。

　　近日，新浪图片对泰瑞·贝内特先生进行了专访。

　　新浪图片：贝内特先生，您最近连续出版了有关早期中国摄影史的专著，在中国的摄影收藏领域引起了巨大的反响，最近刚刚在平遥做了一个轰动的新书发布签售仪式。据了解，您是一家法律公司的管理者，并不从业摄影，那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老照片的收藏的？又是因何而开始这段旅程的？
　　泰瑞·贝内特：对，我的职业主要为中、日、韩三国在英国的公司提供法律上的援助。开始我曾经收集过19世纪的旅行书。后来，我娶了日本籍的妻子，于是开始收藏远东地区，特别是关于日本的旅行书。有一次，我发现了一本相册，那是一本19世纪的拍摄日本的相册，我对它非常感兴趣。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，从那以后起，我就开始收集东亚的老相册和有照片的古董书了。
　　新浪图片：您记得您所收藏的第一张中国的老照片或老相册吗？
　　泰瑞·贝内特：啊，我不记得了，呵呵。我第一次收藏的远东老照片是关于日本的，它们是在日本被正宗手工上色的老照片图册。
　　新浪图片：这本图册对您以后的收藏生涯有什么触动吗？
　　泰瑞·贝内特：嗯，是的。正如我早先所言，我曾经收集过19世纪的旅行书籍。我刚看到这本图册时，心里只是在想：噢，这又是另外一本书，一本有照片的书，照片还是彩色的。当时我跟卖书的人表示，我对年代比较新的照片不感兴趣。他对我说：“不不不，这些可是非常早期的照片。你看，它们只是被手工上色了。”这本书真的特别有趣，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类似的东西。那些手工上色的质量非常好，细节部分尤其精致。我收藏老照片即从此开始。
　　新浪图片：你都去了哪些地方，通过哪些渠道收集到后来那些老照片呢？
　　泰瑞·贝内特：我常常在欧洲旅行奔走。二、三十年前，欧美才是寻找这些老照片的最佳场所。你很难在日本找到关于日本的老照片。至于中国，在当时想进入中国非常不容易。事实上，中国实际上也很少有老照片留存。
　　我在欧美不少收藏历史、收藏影像的机构都看过它们的藏品。至于购买的渠道，大多是在老照片的展销会上，还有拍卖行和私人卖家。卖古董书籍的地方也有比较多的历史资料。
　　另外，国际摄影节上也是入手照片的好地方。中国有北京摄影节、上海摄影节、平遥国际摄影节等活动，我认为对于购买照片而言，上海是最好的地方，因为那里画廊云集。
　　新浪图片：您第一次来中国是什么时候？
　　泰瑞·贝内特：第一次来，是先到香港，已经是十年前了。我当时只是来旅行的，还去了诸如北京、上海这些对于外国游客而言必须去的地方，我还乘坐游船游览了黄浦江。
　　新浪图片：您在中国的摄影节上有过什么收获吗？
　　泰瑞·贝内特：尽管我看到过很多有趣的照片，但由于我只对早期照片感兴趣，所以我在中国的摄影节上并无斩获。实际上，我只在中国的两个地方购买过照片。一个就是华辰影像，而另一个则是香港。在香港定期会有一些古董书展销会，会上会有一些私人藏家出手，我在那里通常能找到我想要的。香港还有一个展览老地图的画廊，我也从它那儿买到过东西。总体而言，我大部分藏品均购于欧美，大概占据了90%的比例。
　　新浪图片：您认为中国与欧美的拍卖市场有什么差异呢？
　　泰瑞·贝内特：其实我对中国的拍卖市场并不了解。当然，欧美的拍卖市场已有200余年历史，有相当完备的拍卖机制，会比中国更为成熟。
　　新浪图片：在您的收藏生涯中，发生过一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呢？
　　泰瑞·贝内特：首先就是我所写的《中国摄影史》被翻译成中文了吧。当时是徐婷婷读了我所写的英文原版，她给我写电子邮件，问我愿不愿意在中国出版发行。我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提议，尽管毫无准备。意想不到的惊喜往往让人分外愉悦，不是吗？
　　另外一次是在法国。当时，有三张用达盖尔银版法所拍摄的照片在法国巴黎的一家画廊里出售。它们恐怕是最早一批拍摄中国的照片了，有两张已经非常模糊，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。我买下了第三张，拍摄的内容是澳门的一个港口。照片被买下后，我感到惴惴不安，因为我不知道法国当局会否让我把照片带回英国，因为它实在太珍贵了，而且又出自法国摄影师之手。我没有把握能够通过海关。令人惊喜的是，法国当局最后同意我将照片买下，还为我开具了购买证书。那时，我心里有种“大石落地”的感觉。
　　还有一段非常有意义的经历，发生在我对约翰·汤姆逊进行研究的时候。我找到了他的墓地。而当时，汤姆逊陵墓就连他的后人也并不知道在哪里。寻找陵墓的过程非常复杂。首先，我在收集老照片的过程中看到过汤姆逊的死亡证明，得知了他去世的地点。我翻阅了当地当年的地方报纸，在某张旧报纸的一隅看到了汤姆逊的讣告，确定了他具体的死亡时间。最后，我推断，他的坟墓有可能位于当地的四个墓场中的一个。我搜索了前两个墓地，却一无所获。
　　在我探访第三个墓地时，守墓人将我当成了可疑人物。他盘问我在做什么，我告诉他我只是在找一个年代久远的坟墓。他向我索要了汤姆逊姓名的首字母缩写，并把我带到了一个极为破旧的坟墓边上。那坟墓的墓碑已然倒塌，碑上的字样也已经模糊不清。守墓人打来一桶水，“哗”地浇到了墓碑上。尘埃尽褪，墓碑上的文字竟奇迹般地清晰可见，那确实是约翰·汤姆逊的坟墓。我不禁感叹他的命运。作为一名伟大的摄影师，他为中国留下了数量庞大的老照片。他值得我们更多的尊重与怀念。
　　新浪图片：在您的书中，您曾说过，确定照片的作者及作者的经历对于研究老照片而言非常重要，这体现在哪些方面呢？
　　泰瑞·贝内特：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说明。整体而言，如果你知道，或是能够发现照片的作者，那么你对于这张照片的理解将全面深刻得多。由于你知道这名摄影师在哪段时间里活跃于中国，这张照片被拍摄的时间也可以被确定下来。另一方面，如果你知道摄影师是谁，你就可以依据他的背景，是商业摄影师，还是业余摄影爱好者，来考虑他们在拍照时截然不同的动机，还有他们拍摄照片的用途。这些都对照片的价值有很大的影响。
　　早期的摄影设备非常难操作，价格昂贵，商业摄影师会非常清醒地意识到，他们必须拍出受市场欢迎，能够被卖得出去的照片。与之相对，业余摄影师，比如传教士、军官、贸易商人等，就有着不一样的拍摄理由。
　　当你知道了摄影师是谁，你就可以综合这些信息，并且拼凑出关于某张老照片的一幅更为整体的图景。更多的摄影师信息将有助于你了解一张老照片拍摄的时间、地点和为什么被拍摄。因此，看照片的时候首先应该看“是谁拍”，而不是肤浅地看“拍了什么”，如果你知道了是谁拍的，比如某张照片出自约翰·汤姆逊之手，你就可以确定它的年份和地点，乃至获取更多的信息了。
　　新浪图片：也就是说，了解老照片的摄影师是谁有助于我们回到历史本身。
　　泰瑞·贝内特：是的。为老照片分类，并还原它们被拍摄时的语境可以极大地增强你对于老照片的理解。就像你在听贝多芬的交响乐一样。也许你在不知道作曲家名字的时候，可以听出来这是一部好曲子，但只有当你知道了这些交响乐的作者是贝多芬，你才能够结合他的生平来理解这些曲子的内涵。在此基础上，你能够对同是贝多芬所写的交响乐进行横向的对比。老照片亦然。只有了解了摄影师是谁，你才能够对他的作品有一个整体的、全局上的把握。对于我而言，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道理，但对于一些艺术史学家来说，这一点似乎无足轻重。
　　新浪图片：如果让您选择，您认为是收藏更有趣，还是研究更有趣呢？
　　泰瑞·贝内特：研究。收藏是一种“病”，但研究让你去发现、去探索。哪怕常常一无所获，而一旦我发现了什么，即使只是一点小小的发现，也足以让我倍感满足，非常有成就感。
　　新浪图片：谢谢您能够接受我们的采访。